序
九月初一
第11时59分至12时03分。
月球运行到地球与太阳的中间，黄道面*1与白道面*2准确相交－－
日全食。
中国南京墨灵山正处于地球上的月影区。
在这一天，军部历史文献记录：
1 、蓝星部队解散。
2 、前蓝星部队统帅、“心形系统”新任统帅南屈子中将赴任途中意外死亡。
而在“心形系统”前任统帅博士的专用电脑中这天的记载为：
第11时50分 南屈子中将率领蓝星部队全体6万官兵借日全食，在墨灵山首次也是最后一次，祭奠旧日的统帅——“星座”卓蛮准将；同时存在了半个世纪的蓝星部队结束它的光荣历程。
12时10分 南屈子中将结婚，其妻桑青为卓蛮准将的遗孀。
12时30分 卓蛮准将的副官自焚，卓蛮准将的死亡出现疑问。
13时50分 心形系统的礼宾官员天音中校与好友屈沉星中校（南屈子的私生子）对此展开调查。
18时50分 南屈子中将借新婚妻子的手自杀。遗言为：“……你代替星座杀了我……”
20时35分 在天音中校请求下，心形系统研究与发展部总工程师－－霍光中博士，对南屈子中将采用“金色念头工程*3”。
0时26分 金色念头工程成功实施。
0时45分 天音与南屈子利用念头交流，沟通了5小时。
事后，天音对屈沉星叙述了自己感知到的事情－－南屈子与卓蛮以往的一切。
*1 黄道：地球的公转平面和天球相交的大圆。
*2 白道：月球绕地球运行的轨道平面和天球相交的大圆。（黄道和白道的交角平均为5°9′。）
*3 “金色念头工程”是人脑移植手术（就是把一颗大脑健康、身体濒临死亡的头颅，移植到另外一具大脑已死亡、而身体健康的躯体上，把两个人体合成一个人类生命）的变种，只是金色念头根本不取用他人的健康躯体来承接头颅，而是让头颅脱离死亡的躯体，让它单独、像正常人头颅那样生存；并通过特殊的电子装置感应其脑组织各种微弱信息，并把主掌语言、思维的那一部分转换成电子信号，经高能电脑整理成逻辑脉冲，传送到与之“交谈”的人的脑组织。
第一章 每个人都可能是你未来的敌手
40年前，他俩年轻得像颗刚制造出的子弹。稍微晃晃，就感到药体颗粒在里头哗啦啦的响，那是内心在大笑－－只有年轻人才能笑到那种程度。
南屈子和卓蛮相遇于东方战史研究院，双双19岁。
东方战史研究院位于黄海之滨的一座半岛上，它是一所园林化的、深藏不露的高级军事学院。学院主要讲授与研究亚洲、太平洋地区四千年来的战争发展史，学员不足百人，却来自十几个国家，都是上校以上级别的高级指挥官或文职研究员，由所属国家花费重金，精选出他们来此研究深造。
在这里，即使是敌对国家的军官，也往往交成朋友；同时，即使是最好的朋友，未来也有可能成为敌手。学员全是为了修炼军事艺术才聚集在一起的，都不去理会存在的或将来的恩仇。于是，这短促的友情往往更加精粹、炽热。
从学院出去的学员们，大多数成了所在国家军队的将领，有些已登至军界巅峰。学院也因此盛名于世，被称为“东方罗盘”……
他俩不是学员，只是学院勤务连中士。整年为那些军界骄子们站岗、执勤，间或在研究室替报告人播放图片资料，递送电脑光盘，收拾教具等等。
从第一眼看见卓蛮，南屈子就感到这个异常沉默的同事的与众不同－－黑亮的眼珠后面还有一双锐利的眼睛；瘦削的身躯里隐藏着一副巨大的灵魂；两种超常品质在身上悄悄萌动：军人素质和艺术气质。他的心为之而惊动。
勤务连的军官要求会两门外语，士兵要求会半门外语－－也就是一门外语中的生活用语和军事术语。卓蛮精通三门外语，英法德。谁也不知，除了与他同室的南屈子。他只是听，不说。
军界骄子们酷爱高谈阔论，当尚不掌兵握权时，骄子们的全部才华都不受抑制，都使用到极限，唯一目的，就是要战胜自己面前的思维对手。他们竞赛谁能够把念头和舌头丢得更远，相互激发导致密集的奇思－－那有一种极大快意。
外籍军官们谁也不知道，这个总在他们身畔执勤的中士，能听懂他们说的任何内容。他一会儿在运筹学派那里听海空协同……一会儿在未来学派那里听不战而胜……一会儿在教官那里观看战役调制……他把各种意图都收拢心中，竟能消化得掉！竟能丝毫不吐！
卓蛮还有另一个嗜好：两个学员忽然间不共戴天，要为尊严而决斗，假如这种决斗只有卓蛮得知的话，他绝不报告也不制止，反而会奔去做现场监督，象执法人那样监视双方按协议相斗，痛快看一场格杀，最后把败者背进医院，向上报告是自己去晚了。
这种事从没暴露过。军官连军官都不会出卖，更不屑于出卖他这个小小中士了。
南屈子也从未揭露过他，每当卓蛮汇报完回来，他只是拽拽卓蛮饱满的额头上垂着的几缕头发－－那头发是奇异的褐金色，细柔无比，最轻弱的风也能使它们倾倒，询问一句，“精彩吗？”而卓蛮则回他一个莫可名状的兴奋笑容。
在学院注意到卓蛮的，不止南屈子，还有亚卡因比亲王。
22岁的亲王有着高贵的血统，智慧在眼里闪烁着，他喜爱诗歌与绘画，可是皇家后裔的职责迫使他来研习军事，他是院内最年轻的上校。
两人身上相似的某种高贵的孤独感，让他们成了朋友。
亲王很喜爱卓蛮，曾开玩笑似地告诉他：“我们家族在中世纪前，有过你这种质地的人。后来成为皇家，才不再有了。”
他们时常避开人群单独相处，没人知道他们谈什么。其他的军官挖苦亚卡因比：“亲王忘了带布娃娃，就给自己制造出一个。”
最终告别时，卓蛮这个肩佩三道小竖杠的中士，走到领口缀有三颗银星的上校亲王面前行礼，用纯正的法语郑重地说：“亲王！将来，如果您与我作战，我会让您感到非常自豪！”
在场全体军官都听到了他的话。
一片哗然。
不仅仅是卓蛮篡改了学院传统告别辞－－“如果能与您作战，我会感到非常自豪！”
然而，亲王却慎重的点点头。
那天应亲王要求，卓蛮跟随送机。他直至傍晚时分方回，头发潮湿，黏在额上，神态间有些疲累。他一步踏进卫生间，“哗”一下扭开水龙头，热水直冲而下。
南屈子走过去，准备问他吃不吃晚饭。
门未关，卓蛮站在水流中，慢慢脱衣，肩背一点一点呈现出来，朝气强健，白杨树似的腰身，散发着清新气息，水顺着他的身体淌下来。南屈子的眼只停在卓蛮侧颈的一块红斑上－－像是……吻痕…！！！
南屈子有些失神，只是看着。
侧过头，卓蛮仰起他极其清俊的脸极其尖刻的下颌，“亲王说要我。”很简单就把话带过。
垂在身旁的手猛地握成拳，有什么在胸臆间沸腾，只听得见自己的指节在嘎嘎作响。好半晌，南屈子强迫自己冷靜下來，慢慢的松开手。
卓蛮洗好出来了，赤裸裸的在房间走动－－他的习惯，满身热气，散发着龙涎香似的醚离气息，饱满匀称的肉体上有着零零散散的红斑：颈项、胸口、背部、大腿内侧……南屈子转身从客厅冰箱里取出几块冰块，掏出手帕包住，缄口不言的把手帕塞在卓蛮手中，再拿起他的手按在他胸前的吻痕上。
假如卓蛮和亚卡因比亲王的认识，让他俩之间发生某种变化，那么卓蛮和亚卡因比亲王的告别，意味着他俩之间开始产生差距。
第二章 你有的，给你更多；你没有，把你原有的也拿走
－－ 圣经“马可效应”
也就在这时，院方察觉到卓蛮的天赋，把他调离勤务连，送入亚盟军事学院学习。同去的还有南屈子。
这所军校主要培养营、团级指挥员。南屈子在校内感到天高地阔，精神每天都在升高，他痴醉于种种战役战术构想。卓蛮却郁郁不欢，拒绝走近任何人，也拒绝任何人走近他。
上学期结束后，南屈子各项专业突出，被教官和其他学员们公认为最优越者。而卓蛮在整整半年内一直木然着。
直到下学期的一次“抗登陆战役想定”评审会上。
战役原构想是教研室拿出的一个范本，是供学员击毁用的。关键是击毁容易，重构则难。当时南屈子确信自己将战场拈入掌中了。
出乎意料，主持者－－系主任教官竟先点名卓蛮发言，语调中带有审视意味。大概他发现了卓蛮的木然表情吧。
卓蛮站起来，足足40秒钟一言不发，目光死死地看着屏幕上的原战役构想－－天哪，在此之前，他根本不曾看它！这么重要的战场条件，在几天前就发给大家了。他连战场条件都不看，显然更不会有任何构想了。因为，他正在看屏幕上的构想，即：通过成果来推测原先的条件。他几乎是大脑空白着过了这么几天。
几分钟后，卓蛮开始批驳原构想，是从一种新构想的角度替代原构想。他缓慢地、逻辑鲜明地说着，一个念头牵出下一个念头。他叙述的正是南屈子精心酝酿的东西，几乎纹丝不差，但表达更精确、更冷静，仿佛在评判千年前的一场战役。
但当主任教官肯定其时，卓蛮忽然开始一一否定刚讲过的方案要点。他为敌方设计了一套更奇妙的进攻构想，多处违背当时的用兵原则。他用敌方那套构想来打击自己，战线便随之崩溃了。
他说得异常激烈。双方交战方式，在当年军事科学与军备条件下，介于可能与不可能之间－－在30年后的今天看来，才是绝妙之作。
众人哗然，卓蛮立刻成为攻击对象。
室内顿时变成巨大沙盘，所有人都率领自己的构想－－即率领装甲集群、远程枪火、空中摧毁力等向卓蛮冲来。卓蛮整个人兴奋地涨大了－－也只在这时，他狠狠打击着他们的体系、他们的自尊心、他们的性灵旗帜。
室内充溢着一种真正的仇恨，炽热至散射淡蓝的光－－丝毫不次于敌我格杀。
南屈子冷硬如石，一直在看卓蛮，不是看他面目，而是在看阳光洒在清爽的头发上，致使金褐头发亮光闪闪，仿佛古老的王冠……他没有注视场面，他知道他们会垮，他们不过是用自己的目光把卓蛮举得更高些，还差点举不动……
30年后，南屈子承认当时的心境是：痛苦。
从这以后，只要卓蛮在场，南屈子就尽可能不出声，即使卓蛮不发言，南屈子也在谛听他的念头。假如卓蛮不在，他就自然成为全场最有才华的人。类似的情况发生几次后，南屈子的勇气就被压抑住了，原有的创造力悄悄蜕化。很像阳光按倒一片树叶，南屈子的性灵开始萎缩掉了。
然而他俩，始终没有就任何战役，虚拟的或现实的，发生过交锋，一次也没有，至死也没有。
第三章 金石之交
这一年冬天，卓蛮和南屈子被军校派到中东某国去考察那里发生的地面战争。
卓蛮一到现场就大大兴奋，他多次抛下该国军方人员独自跑到最前线去，结果引起抗议，被军校负责人强令递解归国，监送他的是南屈子－－这差事十分尴尬。
回国途中，他们经过该国首都时，卓蛮提出想参观一下位于市郊的军事博物馆，南屈子同意了。
这个国家由于同周边国家不合，数百年内一直陷于宗教战争中。军事博物馆内展示了从冷兵器到核武器时代发生的各次著名战争，每一个展厅，都有一个核心战役。卓蛮看得如痴如醉。
走过一个大沙盘，卓蛮略扫一眼便道：“‘条顿剑战役’。”
南屈子跟着细看，正是它，但在这里文字译写成“麦加堡战役”－－世界军事史上很有名的一次装甲会战，发生在一百年前。他们在校时详尽学习过这个战例，领会当时的统帅格拉伦上将的闪击战术。
沙盘上置放着当年的模拟战场，战役发展各阶段的示意标本，墙边展橱中还存放那时的大小兵器……一切都在真实地再现当年。从解说牌上得知，这个沙盘和有关实物，上个世纪就存放在此了，百年来无人改动过。
“它是假的，那场战役是假的！战史上记载的，是以讹传讹……”卓蛮忽然大叫，随即指着沙盘中央道：“格拉伦不会采用这么消极的攻击法，我太理解他了。他会从这儿一直插到这儿，在海边决一死战。格拉伦被他们歪曲掉了，从中炮制出自己的民族英雄。”卓蛮又端详实物－－几辆初级坦克，样子太笨了，做为战利品存放在这里。“格拉伦的火器？！膛线都磨完了，这不是被击毁的，而是主动淘汰掉的。哼，杜撰出的胜利……”卓蛮尖刻地评价着。接着，他用自己的想像重复当年那场战役，滔滔不绝。
南屈子谨慎地提醒卓蛮：“一百年啦……”
“格拉伦当时就该想到，会被后人误解成这个样子。歪曲一个战役，我不管。歪曲格拉伦，我不同意！这个国家靠歪曲对手来增强民族抵抗力，我看这场战争他们也赢不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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